我們習慣在客艙里看到乘務員，但飛機前部的神秘駕駛艙卻幾乎以男性為主。據《中國民航飛行員發展年度報告（2018版）》顯示，我國持有商用飛行員執照（CPL）的女性僅有588人，這意味著她們飛行時間超過250小時，可以擔任客機副駕駛，占持有該執照飛行員總數的1.85%。

△來源：《中國民航試點發展年度報告（2018版）》

性別比例的懸殊源于招聘需求。例如，國航在北京的2019年飛行員招聘計劃中，計劃招聘110名男性和5名女性，比例為22:1。而在其他省份，幾乎都說“只招男性”。飛行員以男性為主，即使在國外也是如此。根據國際女飛行員協會的調查，世界各國女性飛行員的平均比例為3%。

雖然能實現“飛上天”的女性極其稀少，但她們還是存在的。本文采訪了兩位女飛行員，一位是即將成為民航飛行員的王帆，另一位是飛行愛好者潤澤。她們的經歷截然不同，但因為對飛行的熱愛，命運在某個時刻交織在了一起。

△2019年2月，王帆駕駛BE90（）前往美國航校進行高性能訓練。

王帆19歲時，在美國佛羅里達州的飛行員訓練基地第一次坐進飛機駕駛艙。2016年9月，她與另外19名女生一起考入北京航空航天大學（以下簡稱“北航”），成為北航建校以來首批錄取的女飛行員。明年，王帆將從北航飛行學院飛行技術系畢業。

王帆出生在北京，小時候，她和家人出行幾乎只坐飛機，她喜歡“在天上”的感覺，不恐高，跳傘是她的另一大愛好——“天上的風景真的很美。”初中畢業后，王帆考入了市里的一所重點學校，成績優異的她原本打算和其他學生一樣高考，讀大學學金融，直到父親告訴她，中國國際航空（Air China）在北航招收女飛行員。

△2018年，王帆和同學們初到美國航校。

“小時候身體好，無所畏懼，剛好對飛行感興趣，就想著找個自己感興趣的東西當職業也不錯。”談及當初報考飛行員資格的契機，這個北京女孩回答得十分坦誠。下定決心報考飛行員資格后，王帆體檢、面試、高考一一通過，順利考入北航，成為國航簽約的候補飛行員。

△王帆進行模擬器訓練。

要成為一名飛行員，需要在大學用一年半的時間學習理論知識，然后用兩年的時間在北航與美國聯合建立的飛行員訓練基地進行實際飛行訓練。

第一次走進飛機駕駛艙，王凡的心情更多的是興奮而不是緊張。經過一年半的理論訓練、無數次的練習課、模擬器，一切都是那么熟悉。起飛、左轉、右轉，做一些簡單的機動，然后降落。飛行員駕駛艙的窗戶視野極寬。盡管她很平靜，但下飛機后還是感嘆：“坐在那個位置上，看到的風景比乘客看到的要美一千倍。”

△2018年8月，王凡完成首次單飛后與教練合影。

但獨自在高空飛行，既自由又孤獨。成為飛行員之前，必須經歷單飛——獨自駕駛一架小型訓練機，時間短則一兩個小時，長則六個小時。“六個小時里，飛機上只有你一個人，唯一能說話的人就是塔臺管制員。整個過程很孤獨。”王帆最大的娛樂方式是聽輕音樂。飛行是一件需要高度集中注意力的事情，她連有歌詞的歌都聽不了，怕分心。大多數時候，她都是一個人，與飛機、與天空相處。

△飛行途中的風景。

對她來說，與天空共存是一件非常特別的事情。大多數人只能在地面仰望彩虹，但王凡卻曾駕駛飛機穿越彩虹，“我無法形容那種奇妙的感覺。”

她常常因為天空中不經意間遇到的美景而感到安慰：“我們有很多考試，相當復雜，有時也會遇到困難和低谷，天空中出現一道彩虹或其他美景，對我來說是很大的鼓勵。”在無聲的飛行中，天空的美景是天空對她的回饋。她飄浮在天空中的那些孤獨、疲憊、痛苦的時刻，天空都知道。

△王帆參加ifly模擬跳傘。

女飛行員在中國是“稀有動物”，這在高校也不例外。在北航讀書時女生18歲學什么技術比較好，王帆經常和全年級的同學一起上馬列主義、高等數學等必修課。全班同學總共400多人，女生只有20個。“看上去很顯眼。但大家相處很正常，有時候男生幫忙搬東西等，沒什么特別的。”王帆并不認為性別對飛行有什么影響。這個女孩在班里一直名列前茅，她具備了飛行員所需要的所有素質——專業知識、健康的身體、強大的心理素質。

△2019年1月，王帆從航校取得單發商用飛機駕駛員執照。

大多數人關心的“生理因素”對王凡來說，可能影響不大。比如對于外界關心的月經，她表示，“月經沒事，只要不痛經就行。而且開飛機對飛行員的身體條件要求非常高，誰都會生病，痛經只是小病之一。”至于身體條件，只要努力，就不是障礙。

很多人以為開飛機是個技術活，學會操作面板上那些復雜的按鈕就能開飛機。但其實這也是個體力活——機身的重量決定了飛行員操作飛機時拉桿、轉方向舵需要用到的力氣。飛機重量增加后，王帆就曾感覺到明顯的疲憊。為了解決這個問題，她開始每周去健身房三次，重點進行腿部肌肉和手臂力量的訓練，不是為了身材更好，而是為了能更輕松地操作飛機。

△2019年5月，第一次壓座飛行后與同學們合影。

飛行技術日新月異，但航空業的性別刻板印象依然存在。一位比她小一歲的女飛行員曾被邀請參加湖南衛視的《天天向上》，在一群男學員中脫穎而出。

在那期節目中，女孩談起自己作為一名女飛行員的經歷，時不時開開玩笑。與此同時，評論區不斷出現“這女的不夠冷靜”、“太活潑了”等評論。一閃而過的評論反映出大眾對女飛行員的接受度還有待提高。王帆談及此事時說：“活潑可以指性格比較外向、樂觀，或者承受打擊的能力比較強。”

△王帆出國讀航校前與同學們在機場合影。

在王帆即將就職的國航，女機長有幾十人，男機長有上千人。在如此懸殊的待遇下，王帆平時受到的關注更多，同事們也更關心她，更愿意去了解她。但在工作中，沒有人會因為性別而區別對待她：“不能因為你是女生，就把工作做得更差，這是要命的。”

△航校停機坪的美景。

任何一位飛行從業者，在談及“空難”這個話題時，都會感到一種難以言喻的沉重。北航的飛行課程中，專門開設了一門空難課，課件里講的是歷史上發生過的真實空難，課件里有空難中飛機殘骸的圖片，但王帆卻很少感到難過。“我不怕，除了這一系列故障和飛機硬件本身的問題，大部分事故其實都是人為因素造成的……我覺得‘人要立足本職’，研究空難不是為了讓自己難過、同情，而是為了吸取經驗，避免犯下同樣的錯誤。”

1998年出生的她，只有21歲，長著一張娃娃臉，但談吐間透露著堅強從容的成熟，“民航是一個才存在一兩百年的新行業，所以很多行業規則真的是血的教訓。”

△王帆進行儀表飛行訓練。

當然，她也曾面臨挑戰。飛行時，她最怕惡劣天氣。在美國學習期間，練習“飛雙發”（有兩個發動機的飛機，功率和續航能力更大）時，飛機會變得更重。那天，王帆從佛羅里達中部飛往最南端，一路上一切順利。然而，回程途中，天氣突然變化，瞬間下了大雨。

△飛機上的儀表。

“當時的天氣狀況已經不符合飛機的目視標準，只能依靠儀器獲取方向。”佛羅里達地處熱帶，天氣變化很快，隨時都有可能下起暴雨。王帆出行前查看了天氣預報，“就知道今天會陰天，沒想到這么糟。”情況緊急，飛機也沒有足夠的燃油支撐飛機盤旋太久，只能等到雨停后再降落。王帆聯系塔臺，選定了幾個備降機場，在燃油耗盡前找準天氣稍有好轉的時機，迅速迫降。等到落地時，他發現大雨已經漫過了腳背。

“那一刻，我終于明白了為什么我要積累這么多時間，學習這么多東西，因為到時候你會發現，你學到的東西真的很有用。”

△王凡平時有跳傘活動。

王帆說，飛行員和飛行愛好者的一大區別就是責任感和使命感，飛行愛好者可以享受美麗的風景、天氣，享受飛行的感覺，但民航飛行員要肩負更重的責任。

潤澤并不是一名職業飛行員，但你很容易看出她對飛行的熱愛。她平時在一家美國投資銀行工作，干勁十足，但她的社交網絡上卻充斥著一切與飛機有關的東西。她的微信頭像就是一張自己駕駛飛機的照片，朋友圈封面則是一只翱翔在云端的飛翼。

潤澤剛開始學飛行的時候，就像是一次秘密行動。當時她在美國讀大三，因為父母擔心“開飛機有危險”，她偷偷利用業余時間賺了1萬美元的學費。就這樣，沒有和朋友組隊，也沒有告訴任何人，她一個人去了附近的一所航空學校報名。

△2016年6月，潤澤首次單獨飛行。

“我從小就想飛去很多地方，太酷了。”潤澤在出國前就有學開飛機的想法。但當時國內提供私人飛行員培訓的航空學校比較少（飛行員必須拿到的第一張執照，意味著可以獨自安全地駕駛小型飛機），所以她放棄了。到了美國后，她得知可以自費學飛行，便立即開始攢錢報名。她對飛行充滿了向往，以至于跳過了最初的試飛體驗——她太確定自己想干這件事了。

即使自費學習飛行，也僅夠支付學習的費用。事實上，在自費飛行培訓相對發達的美國，只有 20% 的人獲得了飛行員執照。

△潤澤正在練習飛行。

“很多人半途而廢女生18歲學什么技術比較好，因為駕駛飛機需要堅持不懈，要飛40個小時才能拿到執照。”她說。由于這不是一個專業工作，如果沒有足夠的動力和耐力，學生很難堅持40個小時，但潤澤只用了不到兩年的時間就拿到了私人飛行執照。

她熱愛駕駛飛機的一切，不僅是飛上天空的感覺，還包括抵達停機坪、繞飛機一圈、檢查飛機各項功能是否達標的過程。當然，當飛行員的亮點還是坐在駕駛艙里的時候。“起飛的時候好酷啊，我把飛機加速到一定速度，然后拉起，飛機就飛起來了，好酷啊！”

“我最喜歡的時刻是飛進云層的時候。當飛機穿過云層時，我看不清楚，必須使用儀表盤。這時，我感覺自己突然飛過一個朦朧的白色世界。”

潤澤喜歡刺激。因為熱愛飛行，她曾想過做一名專業的航空公司飛行員，但后來放棄了。一來，如果做專業飛行員，每天飛的航線都差不多。二來，大型飛機的自動化系統已經很發達，人工操作的需要就少了，她覺得“有點無聊”。

她駕駛的是小型民航客機，這種飛機的飛行高度比商用客機低很多，能更清晰地看到地面的景色。有一次，潤澤駕駛飛機飛到了海拔只有4000米的地方，那次正好是去加州。“我平時都待在東部，那里的地勢基本比較平坦。那次我看到西部的山脈連綿起伏，景色非常美麗。”

不過，這種欣賞風景的悠閑心情，是在練習飛行60多個小時，拿到私人飛行執照之后才有的。潤澤至今還記得第一次單飛時的興奮與緊張。“那天準備不充分，天氣又不太好，緊張得渾身冒汗。”

你有多緊張？“當我終于落地時，我的衣服都濕透了。通常，為了紀念學生首次單飛成功，航空學校會剪下學校T恤的一塊，并用記號筆寫上單飛飛機的名字，但我的衣服都濕透了，我無法用記號筆寫字。”

△潤澤帶著朋友們體驗飛行。

不論國家、職業和愛好，女性飛行員在美國也是“稀有動物”——持有私人執照的飛行員的性別比例為20：1。“我一開始還挺怕被歧視的，”潤澤說，“因為在中國學車的時候，有些教練會歧視女性，說‘女司機’，但這里沒有這種事。”

潤澤也關注過國內的航空業，“經常看到跟航空相關的招聘廣告，很多都明確寫著只招男性，這讓我很生氣。”性別帶來的生理差異對飛行員來說遠沒有刻板印象那么明顯，“在美國，考私人執照時，男女體檢項目是一樣的。”

△ 潤澤親自給飛機加油。

作為一名女性，在美國學飛行，潤澤更多感受到的是性別帶來的“優勢”。飛行途中和塔臺交談時，大概是因為“物以稀為貴”，工作人員聽到女性聲音，語氣會溫柔一些。至于她自己，女性“比較小心”，飛行時會更加小心。潤澤對化妝品和衣服不太感興趣，更喜歡把錢花在飛行、旅行、游戲和科技產品上。自從學會開飛機后，她有了更多的自由，經常在節假日開飛機去無人的海灘，來一場自發的旅行。

△潤澤第一次帶著弟弟體驗飛行。

大多數人旅行時關心的是目的地，但飛行愛好者更關心的是飛行的過程。潤澤在學飛時結識了一位“飛友”，兩人很快成為戀人。2018年初，兩人駕駛小型飛機從美國東海岸飛往加州，幾乎橫跨美國。飛行時間總共18個小時，中途停下起飛，累了就降落在一個從未去過的城市，過夜。“我想去哪里都可以去，再也不用為訂票操心了。”這種想干什么就干什么的自由讓她很開心。

潤澤談起飛行，難掩激動與熱愛，甚至覺得自己與飛機有著難以言喻的奇妙緣分。“大家都覺得喜歡飛行的人，一定喜歡極限運動。但我不喜歡蹦極、跳傘，連過山車都不敢坐，駕駛飛機是我一直以來唯一向往的事情。”

享受天氣，享受大自然最原始的饋贈，曾經瞞著父母偷偷學開飛機的女孩，終于如愿以償，飛過白云。

無論是像王帆這樣的民航飛行員，還是像潤澤這樣的飛行愛好者，他們在飛行的路上都找到了共同點。它可能是夢想，也可能是自由，總之它是一件美好的事情。它與性別無關，也不應該被性別所限制。█

作者 | 蒂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