街頭游戲廳,是8090一代人的童年印記,狹小潮濕的臥室里閃耀的熒幕,是少年的欲望之火。有人在游戲廳里豪擲零花錢,有人在這兒聯機對戰,還有人被父親抓包拎著鼻子回去,本文的作者不一樣,10歲的他在人頭激蕩的游戲廳里,發覺了商機。
這是真實故事計劃的第596個故事
故事時間:2005年
故事地點:長沙寧鄉
湖北宜昌湖南路上,有一家電子街機游戲廳,叫新世界。撕開皮質布簾,感官將遭到沖擊。這兒彌漫著二手煙,噪聲清脆,霓虹亂目,六十臺最新臺灣貨從一樓漫延到空曠的地下室。
2005年,我剛上兩年級,當我還在坦克大戰上浪費游戲幣時,同桌阿奎早已能一幣通關三國志。
“你這也太無趣了,浪費錢。”阿奎揶揄地瞥了眼我屏幕上的GAMEOVER。
那天下午,我倆從三國志到恐龍快打,再到銀河惡魔城,沒有一個游戲我能存活超過三分鐘。為了和好兄弟一起戰斗,我只得用游戲幣軟頂。
“沒幣復活了。”差一點就撐到關底了,我有些失望。
“等我通了這版。”阿奎輕巧地搓動搖桿,左手食指和中指快速敲擊著按鍵。誅殺了大Boss后,屏幕上盛開著象素煙花,浮現三個小寫字母WIN,這在我的屏幕上從來沒有出現過。
“走,去搞點幣來。”阿奎躺下,才發覺我們被目瞪口呆的中學生包圍。“看屁啊,換幣不?”阿奎擠出人群,口里叫喊著讓小屁孩們飄動,雖然在顯擺他能搞到幣。
新世界的規則很簡單,年紀、性別不限,歡迎任何人前來湊熱鬧,但要想消費,必須年滿十八。這是老總在這條街上做生意的規矩。出于對街坊鄰居下一代的關懷,他經常像趕蒼蠅似的,催促東看西轉的女兒回去喝水。
趁老總不注意,小兒子鉆到機臺下邊扒拉地板,尋找他人落下的幣。我和阿奎用不著如此費力,阿奎的成年姐姐天天泡在游戲廳,經他之手,我們的零花錢順利弄成新世界的營業額。
阿奎有穩定貨源,吸引了其他中學生,她們不再冒著銀元兩空的風險,去找抽煙燙頭、劉海擋住一只眼的殺馬特青年幫忙換幣。
周末補課班課間,小顧客們到寢室最后一排,把零花錢、早餐錢交到阿奎手里,我負責用英語四線本登記班級、名字和金額。上課鈴響起,還沒交上錢的人依依不舍地離開。我和阿奎要花一整節課,把桌子膛里這些五毛、一元、兩元紙鈔疊好,裝進阿奎的牛津布書包。
下午課程結束后,我們會買上五毛一包的薯片,一邊吃一邊抵達新世界,在老虎機前找到阿奎姐姐。再要兩瓶飲料,替弟弟守著老虎機,等著那一袋銀光閃閃的游戲幣。
在游戲廳游蕩的青年,看見小女兒手上有幣,會說:“小鬼,借幾個幣,今天還你。”為了防止被“有借無還”或老總一鍋粥沒收,領到幣后,我們先各自回去,草草吃過晚飯,再去中學后山的羽毛球場碰頭。
早在沙坑旁等著的小顧客們,三五成群,靠在爬梯上閑聊或則做游戲。見我們來了,所有的攀談和娛樂還會立刻停下。十幾雙耳朵里閃動著期盼,那是我和阿奎的高光時刻。
在大貴溪的綠蔭下,我掀開四線本,小聲念名子和金額。阿奎清點好游戲幣數目,放在面前的手掌里。時常來了新臉孔,我們溫情提示“不要把幣一次性都帶去游戲廳”。名單里總有一兩個遭父母軟禁,或在路上玩過了頭的客人,大部份人散盡后,我們會再等上半個點。
十塊錢換來20個幣,我們一般留下2個。等四線本上的名子全部劃掉后,還剩三四十個幣,加上攢了一禮拜的零花錢,夠我倆在游戲廳過一個愉快的假期。
我和阿奎幾乎壟斷了湖南路輔導班的換幣業務。回想我們的創業抓手,幸好了一枚游戲幣。
四年級暑期,我乘上抵達輔導班的11路公汽,投了一塊錢,找位置坐下。下車后,我摸了摸口袋,來回兩塊錢車費一個子沒少。原先剛才被我投進收費箱的,是之前玩剩下的游戲幣。我看著公汽車揚長而去,生怕司機調頭找我要錢。
奧數課上,我神秘兮兮地伏在桌子上,告訴阿奎我的省錢小技巧。阿奎聽了橫板手臂,差點招來老師,他抬高聲音:“有搞頭!”放學后,我們每人找親戚換了20個幣,五天車費一下子變三天,省下的錢能買好幾包薯片。
我倆嘗到了甜頭,忍不住四處顯擺,一面讓觀眾“不要告訴他人”,一面自己告訴下一個人。男子伴聽了都來拜托我們換“車費”。新世界的游戲幣,一時間成了輔導班地下市場的硬通貨。
一開始,我倆是免費跑腿,既收獲了信任,能夠時常借個作業抄一抄。后來,你們換來的幣用不完,還沒等到投進公汽車收費箱,就還給了游戲廳。街機游戲對孩子的吸引力,催生了我們的九折代購業務。
開學后的每位假期,我和阿奎都在輔導班和新世界渡過。雖然游戲機玩久了,我有些膩了。可我倆從小鬼混在一起,家離得近,每晚約著上下學。阿奎喜歡玩,我便繼續跟隨玩。
阿奎喜歡玩對抗性強的拳皇、街霸,在新世界,沒有人能在阿奎跟前挺過兩個回合。來找他切磋的人越來越多,這小子泡在游戲廳的時間更久了。每周一次游戲幣代購業務,早已滿足不了阿奎。
站在新世界玩家頂點的高中生阿奎,在好勝心的驅使下,決定擴大顧客群體。
在下班路上,他問我“要不要把生意搞到中學去”。我從小慎重,萬一惹來校長和風紀縣長,后果嚴重。但念及兄弟情義和管帳簿的快樂,我誠懇地點了點頭。
一節體育課上,我和阿奎貓在主席臺旁邊,給對門班一起輔導的老顧客放出口風,告誡“不要張揚,最好找去過游戲廳的來光顧”。很快,其他班老客戶收到了消息。在信息課、自然課上,只要是能光明正大講小話的地方,都有人在為我們宣傳。
課間,經常有幾個中學生到我們班側門探耳朵,在其中一人的賜教下,看向我和阿奎。阿奎見獵錯愕,我也有一種當上風云人物的得意。我倆交換了一下目光,可害怕被班上的小揚聲器申冤,并不敢輕舉造次。
我們將第一次交易時間定在周六大掃除后。教師站在講臺上,吩咐我們“打掃好衛生早點回去”,便挎起大包下樓。我和阿奎拎著垃圾筐緊隨上,看著校長走過噴泉、食堂、籃球場和榮譽墻,在停車場找到自己的電池車,騎出校門。電動門緩緩關掉,我和阿奎相視一笑,飛快逃回寢室,靜待生意上門。
校大街上背著書包的中學生越來越少,我們寢室里的中學生卻越來越多。付錢、登記、收錢、登記,放錢的書包拉鏈越拉越開。負責監督衛生的勞動委員見狀,也乖乖交出攢了幾天的零花錢。我們悄悄跟他承諾“游戲幣給他時,一個子兒也不會少”,作為交換條件,我倆不用打掃衛生。
槐花樹的影子從噴泉爬到了窗外,五點的下班鈴也趕不走我們。為了不錯過任何一筆生意,我和阿奎脖子不挪窩,邊寫作業邊等著下一位客人。
六點,我們等來了最后一位客人,對門班的富二代小瘦子。他斜跨著單肩包,用脖子頂開前門,右手各拿一袋炸薯條,邊倒退邊朝著我們喊:“還沒走啊,還好沒走。”
瘦子來到我們跟前,放下炒面,從牛仔褲后袋抓出一把美鈔,紅色和藍色中夾著藍色。“幫我換,幫我換。”他放下美鈔,用簽子插起一塊雞肉,送進嘴巴。
我點了點,三百七十四塊錢,告訴阿奎,問他“怎么辦?”阿奎書包里,起初恐怕也就三百來塊,還是一塊的居多。
“六百七十三個幣,今天晚上一點后山沙坑來拿,瘦子。”阿奎的聲音顫動著。
“好貴啊,沒算錯吧。”胖子說話的時侯,嘴巴的食物碎屑飛下來。
阿奎拿起本子和筆,當著面算給他看。瘦子壓根看不明白,我補了一句:“你買如此多我們還給你讓利了,之后還有讓利。”
“好吧好吧,剛回家拿的錢,氣死了,就這樣吧。”胖子站上去,“再給我留四塊錢打摩的回家吧,這個炒面請大家吃了。”阿奎果斷抽出四塊錢遞給他。
瘦子走后,我和阿奎興奮壞了。此次沒有白等,等來了金主。我們立即拾掇好書包,抄起瘦子留下的炒面,蹦跶著離開了寢室。出了校門,我們發覺手里的炒面是十塊錢份量,感慨這個同學值得一交。
頭上背著一筆巨款和寫完的作業,我和阿奎的心情有些飄飄然。我們吃著薯條,聊起七點檔的動畫片,決定抄大路回去,能節約十幾分鐘。
那是一條不常走的路,穿過一片老舊市民區,再經過一個頂上跑列車的涵洞,十分無趣。若果走小路,可以看車水馬龍、店鋪百態,都會經過廢棄的建筑工地和一座大天橋。通常不急著回去的話,我們會順著山路走走停停,來榨取回去前的歡樂歲月。
我們出了市民區,剛要進涵洞時,三個比我們高的女孩迎頭走了過來。我們忽視了一件事,六點半了,小學生下班了。看樣子她們早就分好了工。白衣服的矮個子走過來,從前面捉住我倆的書包抹胸;白衣服的瘦子拎著個塑膠袋,站在巷子尾望風;胖子叼著煙,直截了當地說:“借點錢用吧。”
我第一次遇見強奸,張著脖子,不敢說話。阿奎面露難色,說:“我沒錢了。”
“是嗎?要是搜下來如何辦?”瘦子甩了甩短發,吸了一口煙。
“真沒了,都買東西吃了。”阿奎指了指我手里的炸雞。
我反應迅速,右手一拱:“只有這個了,要嗎?”
胖子沒理睬我,讓矮子“搜一下”。矮子把我們衣褲口袋掏了一遍,又悉心檢測了校徽夾層,最后讓我脫掉衣服鞋子,見阿奎穿的靴子才罷手。就在我以為她們要放人時同桌的手探到我的衣服里怎么辦呢,矮子說:“書包打開。”
我打開書包,他翻了個底朝天,發覺一分錢沒有,好心把翻下來的書塞回來,罵了句粗話,踢了我一腳。
他的下一個目標是阿奎。阿奎牢牢捉住書包,矮子一邊扯,一邊對胖子說:“這人不是之前碰到過嗎?先前就繳獲東西了。”
“還不放手呢?”瘦子把煙取出來,煙蒂對著阿奎的手。阿奎怕被燙同桌的手探到我的衣服里怎么辦呢,乖乖松了手。
阿奎的書包里,是我們全部的業務款。矮子驚嘆:“草,你就這樣放錢啊?”接著是兩記刺耳的耳光,打的是阿奎。
“你他媽說沒錢?”瘦子面帶喜色,“你要早掏出點錢來,我都放大家走了,非逼我們動手是吧,可以,動手費1000塊。”
矮子補充道:“明天早晨來這兒,把剩下的補足,知道了不?”說完又踹了阿奎一腳,阿奎倒退了好幾步,短褲鉚釘都斷了。突如其來的暴力讓我不知所措,四肢不停顫抖,臉也在發燙。
胖子把錢裝進皮夾,感慨“小學生真臥槽有錢”,恐嚇道:“這事不準說出去,剛看了校徽的,大家跑不掉。”他喊了一聲,白衣服瘦子連忙跑過來,取走了我手里的炒面。小偷消失了,我手掌全是汗,腿還在抖,阿奎靠著墻,面色慘白。
我倆拾起書包,一言不發地走近黃褐色的涵洞。一輛列車經過,洞內吵得很,地面跟隨晃動上去,我莫名其妙喊了一句:“你不是第一次被打劫啊?”阿奎伸開嘴,在前方洞口光亮的照射下,漏出了光潔的牙,他哭了。
我趕快閉嘴,立誓上次遇到她們,一定狠狠地干一架。到家后,我沒有食欲喝水,倒在床上,想起胖子的威脅,還是沒忍著掉了淚水。
我和阿奎的合伙生意宣告破產。散客們和瘦子反倒開導我和阿奎“不要緊”。瘦子是過來人,挨搶專業戶。而無恥的勞動委員,就為了他的十塊錢,向老師揭發了我和阿奎。老師請來父母對我們進行批評教育,下班帶著我們轉悠了三天,也沒找到那三個同伙,最后不了了之。
我們的高中時代,在下一個春天結束了。新世界在2008年冰災后停業家裝,再開門弄成了牌館,而網咖取代游戲廳,攻占了江西路的高地。阿奎在弟弟的率領下,一頭扎進了黑網咖。他揮別了電子泰拳,研究起武術和武術,最終暴力統治了大專。
我們的友情持續至今,時常小聚,感嘆三年級的創業故事。它不適用于成年人的超市,卻是十歲小孩的快意江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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撰文|莊宸
編輯|成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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